中国木拱桥:“只此青绿”间,长虹凌空起
清流激湍,映带着两岸的山岭村舍,溪涧之上是一座座古朴的木拱桥,沟通着道路,也连结着人心。它们被誉为“桥梁建造活化石”,有如一颗颗明珠,散落在浙南闽北的山水之间。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19届常会5日将“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项目从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转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标志着这一技艺的系统性保护取得了显著成效。
村民在浙江省丽水市庆元县古廊桥双门桥参加非遗端午走桥民俗活动(6月11日摄)。新华社发(吴春平摄)
深山国宝
桥下两水交汇,桥上飞檐斗拱,桥体的红漆已显斑驳,廊顶的灰瓦久经风雨,在温州市泰顺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涧桥是游客打卡的必经之地,不少游客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山水田园中的廊桥,美得像梦境一样。”
在丽水市庆元县,同为“国保”的如龙桥依山而建,贯通南北。工匠巧妙地依靠北侧的山势,在桥北端修起钟楼,有如翘起的龙尾,在桥南端修筑桥亭,有如低俯的龙首,而桥中的廊屋屋顶,又有如隆起的龙身。“如龙桥”由此得名。这样的木拱桥,在浙南闽北山区有上百座。因为桥上建有遮风避雨的廊屋,又常被称作“木拱廊桥”。古往今来,农夫牵着耕牛在桥上走过,母亲领着孩子在桥上走过,外出务工、经商、求学的游子也在桥上走过。
这样的木拱桥,还曾经给学者以极大的惊喜。《清明上河图》的一画之眼就是汴京城里,横跨汴河的虹桥。“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的建桥方式曾令茅以升、唐寰澄等老一代桥梁学家赞叹不已。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学界都以为这种技术已经失传了。
到了20世纪80年代,学者们在浙南闽北地区发现,类似的技术不但没有失传,还有实物存在。上海交通大学设计学院木结构建筑研究中心主任刘杰教授说,闽浙木拱桥与汴梁虹桥有相似之处,但又具南方木构建筑特色,汴梁虹桥的木构件间用绳索捆扎,而木拱廊桥则采用了更为精巧的榫卯结构。
在福建省屏南县长桥镇,工匠在修复万安桥时架设廊屋梁柱(无人机照片)。新华社发(王志凌摄)
中国智慧
1996年,刘杰还是同济大学的一名研究生二年级学生,跟随导师路秉杰去泰顺考察古建筑。在回温州的山路上,他和同学坐在车里被颠得头昏脑涨,只听得老师一声大吼:“停车!这里有座桥,我得下去看看。”
等他们明白过来,路秉杰已经跑到了桥的另一端。回头看到两个学生毫无反应,老师大为不满。“他说我们两个人有眼无珠,看到那么好的木桥,竟然无动于衷。”
从那时起,刘杰就开始了木拱廊桥的研究之路。他告诉记者,在学术研究中称它们为“编木拱”结构更为准确。工匠不需要用特别长大的木料,而是用木构件编织成大跨度的桥拱,跨越浙闽山区的深溪。“木拱跨度最长能有40多米,而赵州桥也只有37米。”
兰溪桥,全国现存单孔跨度最大的木拱桥。
20世纪80年代,为了在下游水库扩建后保住上游的古廊桥,庆元县博物馆老馆长吴其林主持了兰溪桥的异地迁建。他曾回忆说,桥面最底下一层是箬叶,第二层是木炭,第三层又是箬叶,第四层才是沙石料,这样的桥面防潮吸水。而为了拆除已有400多年历史的木拱架,工人们还用上了千斤顶和起重葫芦。
“编木拱极为精巧,充分体现了中国人的营造智慧,它的建造方式就是现在最先进的‘模块化装配式集成建筑’的先驱。”刘杰告诉记者,工匠要用三根木头和五根木头搭成名为“三节苗”和“五节苗”的两类支架,作为桥拱的核心,再用横向的木头(牛头)穿插起来,纵横严密咬合,使桥身极为坚固。“‘三节苗’还能起到梁的作用,如果更准确地说,这样的桥还可以叫‘编木拱梁桥’。”
后继有人
只要用15根筷子,就能搭起一座承重两三斤的木桥,这是“90后”庆元人胡俊峰小时候常玩的游戏。教会他这种游戏的,是胡俊峰的父亲、国家级非遗项目“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胡淼。而这种游戏始于何时,当地老人也只知道“自己小时候就会玩”。
1983年,胡淼跟着父亲胡永德走上了兰溪桥的迁建工地。2022年,胡俊峰从上海回到家乡庆元,跟随父亲学习造桥。在大学学习土木工程的胡俊峰一直在帮助父亲整理资料,制作成CAD图纸。“爷爷教给爸爸,爸爸又教给我,木拱桥的建筑技艺一定要传承下去。”
而泰顺县至今流传着全民救廊桥的佳话。2016年9月15日,受台风影响,当地三座“国保”级廊桥被暴涨的洪水冲垮,不到一周的时间,三座古桥的原木构件有90%就被沿岸百姓找回。2017年,经过上级文物主管部门批准,在当地多位非遗传承人的主持下,三座廊桥完成了修复。
记者从浙江省文化广电和旅游厅获悉,2009年,浙闽两省联合申报“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被列入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泰顺、庆元两县作为保护地,均出台了系列扶持保护政策,并在2023年联合制定了《廊桥保护三年行动计划》。温州市还为廊桥保护专项作了地方立法。目前,浙江已有非遗代表性传承人21人,共有木拱桥传统营建技艺实践团队170多人。
“我最早探访过的一批老工匠多数现在已经过世了,当时学界就很担心会不会后继乏人,这也是当时这一项目列入‘急需保护名录’的根本原因。经过15年的努力,当地通过政策激励,已经培养出了一批木拱桥营造技艺的传承人。”刘杰说,“他们不但在当地造桥,还去外地造桥。现在,许多地方都喜欢建造木拱廊桥,这也在一定程度体现了我们的文化自信。”
“此次‘转名录’,标志着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从‘急需保护’进入到‘正常保护’,实现了良性循环,代表了国际社会对项目保护传承成效的高度认可,也体现了中国政府高质量地履行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浙江省非遗保护协会副会长、浙江师范大学二级教授陈华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