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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开口,安娜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前几天不怎么害怕的。刚才参加了英烈的缅怀活动,心里实在难受。”
安娜是天津泰达医院肾内科的大夫。她的家离爆炸点仅有870米远。两声巨响之后,这个家就不再像家了。然而,医生工作的岗位还在那里。她徒步走回院里,一直工作着,既照顾新收治的伤者,也治疗原本就在的患者。
有患者问,“安大夫,您的右眼怎么乌黑一大片啊?”她笑笑回答,“被爆炸炸的。”其实,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受伤的时候她昏了过去。
8月12日下午两点,安娜下了夜班,照常坐公交车回家。晚上9点她就上床睡了。家里就她一个人,一如既往的安静。然而,火光、爆炸声和房屋的震颤将她惊醒。她走到客厅,发现防盗门不见了。她想走出屋子看个究竟,可是距走廊还有一步之遥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掼飞了出去,立马失去了直觉。
安娜在卧室门口醒来。一把断裂的椅子压在身上。右眼和额头火辣辣的。一股刺鼻的气味充斥在家中。屋子里尽是玻璃碴子。她起来,找到手包往外走。
小区里早已乱作一团,人们陷入莫名的恐慌中。到后来他们才知晓,一家叫做“瑞海物流”公司的仓库发生了连环爆炸,其中第一次爆炸,近震震级约2.3级,相当于3吨TNT,第二次爆炸近震震级约2.9级,相当于21吨TNT。有人说这已经达到一枚微型战术核武器的爆炸当量。
安娜径直往医院走去。“做医生的都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医生肯定是闲不住的。”她说。
在路上,她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丈夫从伊拉克打来的,一个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事童干容打来的。丈夫在网上看到了事故消息,立刻拨打了安娜的手机。她对丈夫说:“我没有事,就是家里的门没了!”平日里,都是她要求丈夫报平安,因为她觉得伊拉克太危险,没想到这一次最大的危险出现在家里。
童干容知道安娜一个人住,害怕她出事,赶快问她怎么样。其实,这时候童家也正陷在绝望里:人高马大的父亲被砸伤,脚踝处被撕裂,倒了一瓶子云南白药都止不住血。剩下体弱的她和母亲,以及来探亲的表妹,谁能把父亲运下楼呢?幸亏楼上一个不相识的年轻人赶来救了急。
安娜走了很久才到医院,医院早已人满为患。泰达医院是离爆炸地点最近的一家综合性大医院。爆炸发生十分钟不到,医院就接诊了第一位伤者,再过十分钟,第一台手术已经开始实施。
护士最初没认出安娜,对她说,“轻伤的请在旁边先休息一下吧!”安娜回答,“我是这里的大夫,我是来工作的,我不用休息。”
安娜和丈夫都不是天津人。她老家是河北农村的,家里并不太宽裕。2011年研究生毕业后,安娜就来到泰达医院工作。为什么选择这里?她说,这里干净,宽敞,外地人多,尤其是年轻人多,都是为更好的生活来打拼的。“当初我就想,我要把根扎下,一直待在这里。”
按安娜的话说,丈夫家“更农村”,河南山沟里的。丈夫早早就没了母亲,高中时就开始供妹妹上学,也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苦读,一步步走了出来,成为一家大型央企的员工。安娜正是看中了他的可靠、努力,和他好了。
今年1月8日,安娜和丈夫完了婚。他们的婚房是父母出的首付,自己负责装修和还贷款。对安娜来说,启航家园离泰达医院比较近,上班方便,更重要的是价格也便宜些,房子也好。她的同事郝慧芳也定了这里的房子。
郝慧芳的丈夫是学建筑的,勘察了很久之后说:这房子绝对结实!抗八级地震没问题。可是,他考察了建筑却没有考察环境。与房子千米之隔,竟然放着一个几百吨的“炸药包”。它将在未来的一天震惊世界。问题是,当时谁知道呢!谁能想到呢!
因为经济压力大,房子里的家具都是一个月一个月置备的——发了工资买一件,发了工资再买一件。就像春天的燕子垒窝一样,一嘴泥,一嘴泥的。然而,无论怎样辛苦,安娜都常常欢喜着。毕竟他们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家!
每一天,她从单位回家,先坐一程公交车,再走一段路。进入小区后,她能看到很多老人和孩子在那里休息、嬉戏。他们都是跟着奋斗着的年轻人一起搬来的。于是,她也准备要一个孩子了。可是,现在不可能了。“我得看这空气能不能行,适不适合要孩子。”安娜说。
不过,孩子还是要生的,只是可能要推迟些。就如同那生活的梦想,只是暂时受到了挫折。贷款也是要还的,虽然家破碎了,只剩下贷款。“如果有赔偿,我不会拒绝。如果没有,我也不会去闹。”安娜说。
爆炸发生以后,科里有些病人就转走了,接收了两个新伤员。一个是参加灭火的消防官兵,一个是外地来的租户。肾内科的病房里依然忙忙碌碌的。虽然靠近爆炸点一侧的玻璃被震碎,仅仅用塑料薄膜简单地拉上,但是医生们并不会在意那呼呼啦啦吹进来的风,以及刺鼻的味道。
科主任李青很是感慨。他没有想到科里的三个女孩子——安娜、童干容、郝慧芳——能这样坚强。“平时看着她们柔柔弱弱的,在这么大的灾难面前却一点也不含糊。”他说,8月13日早晨,他从急诊室回到病区见到她们时,她们3个姑娘甚至没有任何消沉的表情。
李青真的很感动。“出于安全的考虑,一些居民已经离开了,滨海的路面上显得冷清。可是,这些姑娘们不能离开,尽管她们也是这场事故的“难民”。许多志愿者通过各种方式对受伤者表示慰问,但是她们被忽略了,尽管她们也是受伤者。我听到了许多灾民的诉苦,但是没有听到她们半句的抱怨,尽管她们的心情也不平静。”
是的,不平静!
8月17日,居委会通知安娜回家收拾物品。这是怎样的一段路途!小区里没有了老人的身影和孩子的笑声,只剩下满目疮痍和斑斑血迹;电梯甚至没有了遮挡门,只剩下黑洞洞不见底的竖井。即便穿着鞋,脚也能感觉到刺痛。安娜挂着写有自己名字和家的门牌号的大牌子,在两名武警和两名志愿者的陪同下回了家。
在那破碎的家里,安娜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一个日记本。那是她和丈夫恋爱时的记录,是比什么都心爱的宝贝。那里面有温暖的过去,也有美好的期许。即便是怎样的爆炸,也毁不掉它!“我丈夫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安娜狡黠地笑了一下。
目前,安娜借住在同事家,虽然白天忙起来就没工夫伤心了,可是每天从别人家出来时,心里不免酸楚。不过,对安娜来说,最好的消息是,20日丈夫就从国外飞回来了。那时候,她将不用独自承受这一切。
“等他回来,我们要一起再建一个家!”安娜说。